# 顶端作家造星计划 #
在我们村的池塘和村河之间，有一片田地，这片田地处在两条水源之间，乍一看，是非常好的地方。但是，它们也离村里的房屋最近，常常被鸡鸭猫狗光顾，庄稼每日战战兢兢地成长着。这片田地中，最大的一块正是我家的。
幸运的是，这块田里的庄稼，从来不用担心被干死。一旦没水，挖开池塘的小坝口，水就流到田里了。不幸的是，我们家这块田，就在我大伯家门口，是鸡鸭猫狗散步的第一站。田里栽上早稻，正是小鸡从蛋壳里钻出来的时候，家家户户的凶悍母鸡带着小鸡们出来觅食。我们家这块田，是最好的去处。有好几年，刚头一天早上在田里洒下谷种，第二天去看，田里一半，只看到泥巴，谷种不翼而飞了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后来，从清明洒下谷种起，妈妈就叮嘱哥哥姐姐和我，除了上学的时间外，其它的时间都要轮流盯着这块田。不要让鸡鸭猫狗过去踩，特别是不能让小鸡跑到田里。它们不但会把田里抓得稀巴烂，还会把洒在田里的谷种吃掉。
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。
小时候，谁不想一放学就甩开书包出去玩呢?想到还得傻傻地守着这块田，真是绝望的很。虽然心中早有不悦，但是，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。生怕这一块秧苗被小鸡们偷吃光了，那接下来一年，我们就没有稻谷收了。
妈妈大概也看出来我们的不满，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来阻挡小鸡。
她在田埂上钉上了一些木棍，每个木棍高一米左右，又把几十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子剪开，再把剪开的袋子缝在棍子上，袋子与袋子相连，形成了一道屏障。这样一来，我们放学的时间得到了解放。起初，这样做的确是管用的，母鸡们一个个的乘兴而去，败兴而归。要么，它们走更远一些，到河边的田里去。要么，就返回到村里捉虫吃。也有些老母鸡不死心，独自飞过田埂上的屏障，冲到田里去饱食一顿，留着一群小鸡在旁边急得打转。但是，独自吃食，不顾小鸡的鸡妈妈还是极少。
屏障不会长高，但是小鸡们几天就长大了，它们扑腾扑腾地弹弹翅膀就能飞起来。我们家那田埂上的屏障，反倒成了它们练习起飞的地方，仿佛是能飞过化肥袋子的小鸡，就代表长大了，成年了。眼见着早稻已经出了穗，翅膀长硬了小鸡们每天一睁眼，就向这片刚露出头的早稻田奔来。
这可把我们给急坏了。如果再用蛇皮袋子子加高一层屏障，倒也是可以做到。但是，这样一来，整块田就被严实地捂了起来，风吹不进来，对它们接受阳光雨露也不利。怎么办呢?一方面，为接下来放学后的“自由时间”担心，二来，又操心一家人这一年的收成。于是灵机一动，其实是叫“懒中生智”，既然这一圈袋子挡不住小鸡，那就扎一个草人吧。
草人很快就扎起来了。果然，平时凶悍的老母鸡、扑腾的小鸡，看到田里站起来的草人，前进的脚步就缓了下来，好几天不敢接近。有了草人在，我们又松了一口气，一放了学，就玩得不见踪影。好景不长，大概是被小鸡们看到，有好几次，草人上停了几只麻雀，但是草人无动于衷，它们发现了其中的奥妙。于是，这个消息，又在鸡群中传开了，扑腾的小鸡们又在田边此起彼伏。
无奈之下，“活人卫士”兄妹仨，又得下场赶鸡了。
这一回，倒没有从前那般痛苦的抵抗，大概是明白了“躲得过初一，躲不过十五”这个道理。自家的田，就得自家人来负责。也真真切切地体会了“谁知盘中餐，粒粒皆辛苦。”
三人很快做了分工，早晚轮流到田边照看。看到一有鸡群过来，就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竹条，冲过去一阵驱赶。起初几回，鸡群们也不怕，它们以为我也是假人。还一个个地奋力向前冲，直到我把带头的那几只鸡，抽得咯咯大叫时，它们才知道我是“真”人了。
这样“对打”的机会并不多，大多数时候，还只是呆呆地坐在田边的小树林里。或是在田边走一走，让小鸡们不敢接近。不过，即便我再厉害，也只有两只眼睛，贼精的小鸡们，总会偷偷地在田边毛草的掩护下，慢慢地钻到田里来。一旦逮住这样的小鸡，也会生气地“痛抽”一顿(不过，也不敢打死或打伤，不然主人家也是会找我算账的)。痛抽，也不是真抽它，而是在跟在它身后，一边大声吼叫，一边用竹条抽打地面，吓得它们上蹿下跳。这样做，就是为了“抽鸡吓鸡”。
这一招比蛇皮袋子、草人都管用，小鸡和老鸡们终于不敢再向田边靠拢，不但守住了我们这块田的太平。还让周边田的人家也放心了。不过，即便一时它们不敢来，也没法解除防守。有时，我刚去上个厕所，它们就结集了一群，准备再度向田边走来。只好，放学和周末的时间都守在田边。
没有鸡可赶，坐在田边的时间，真不是一般的无聊。无聊到，有好几回，我想数一下这块田，共有多少株稻谷。有一次，数到一百多，就看到有小鸡过来，急急忙忙跑去赶小鸡，回来后忘记数到哪里。又有一回，刚数到三百多，天就黑下来了，田里的稻谷糊成一片，又没数完。
哥哥姐姐各有一套对付无聊的方法。田的旁边正好是村里的小河，哥哥一去守田，就带着鱼竿水桶小板凳，在小河边钓鱼。他还顺便带着铲子，就在田边挖一些蚯蚓，有模有样的钓起鱼来。不过，大多数时候他都空手而归。因此，我也怀疑，他是否有认真地守田，或者说，他有没有认真地钓鱼。
姐姐也有一套她专门打发无聊的方法。她带着镰刀，砍了一些树枝藤蔓，把这些藤蔓捆绑在田边的几棵树上，搭了一个小棚子。每一次去，她都会给她的小棚子增加一些新装备。有时加一点野花，有时是捡一些别人不要小凳子小摆设，一点点装扮起来。起先，本来是她一个人玩，后来，因为这个棚子，她的许多小伙伴放学后，就跟着她一起来这个小棚子下玩，一起做作业，一起玩过家家。
这样比起来，我显然像个傻孩子，因为强烈的嫉妒心，我决定放弃这个无法完成的数稻谷的傻游戏。想找一个和哥哥姐姐一样有意思的事做一下。我对搭棚子和钓鱼这两件事，都没有兴趣。机缘巧合，那时，爸爸从他的学校带回几本大厚书，其中有一本是《红楼梦》。
以前爸爸总是在晚上听收音机里评书节目，我第一次知道《红楼梦》也是在评书节目里听到的。评书里讲《红楼梦》的故事极为热闹。没错，小时候的我，也只能用热闹来形容它了。每次都在收音机里听到许多名字出现，她们一起做诗、一起吃饭、一起看戏。觉得书中人的日子过得有趣极了，哪像我，上学放学，都是在无聊中度过。
于是，每当轮到我去守田，我就搬上哥哥钓鱼时的小板凳，抱着如砖头厚的《红楼梦》坐在田边。 一手握着长竹条，一手翻开书，以此来打发接下来的无聊的时光。如果，我那时知道《红楼梦》是如此伟大的一本书，我想我是不敢就这么随意就翻开来读的。也许正是这种无知，才有了接下来阅读中的无畏和轻松感。
老实讲，刚开始读时，很吃力，每一页都有好几个字不认识。连里面丫鬟的名字都认不全，简直就是囫囵吞枣。不过，依然硬着头皮往下翻，无论如何，总是比数稻谷有意思一点。这个肤浅的理由，成了读书的一大动力。
又翻又跳地读到了探春结了诗社，大家以海棠为题做诗，院子的姑娘们纷纷一展才华。我没见过海棠，看着书中的描述，我只当它跟栀子花差不多，白色的花、透着迷人的香气。有了栀子花这个影子，我便有了一些代入感。
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，我坐在姐姐搭的棚子下，仔细地读她们作的诗。
我不懂得书中说的押韵是什么意思，写海棠里要有“门盆痕昏魂”，只是觉得有意思，又迫不及待地看下去。我本以为宝钗写得已经很好了，特别是那句：“胭脂洗出秋阶影，冰雪招来露彻魂。”超出了我对栀子花的理解。再读到黛玉的：“偷来梨蕊三分白，借得梅花一缕魂。”就觉得这是比好还好一点的感觉。因为，我从没见过海棠，但我见过梨花和梅花，黛玉的诗让我仿佛见到了海棠，但它又不是真实的海棠。
那一刻，我觉得读书真是一件太有意思的事了，比搭棚子、钓鱼有意思，比数稻谷一万个有意思。
没想到，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。
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一回，她和大家一起吃饭，吃到了一盘佳肴。这个菜叫茄鲞(当时并不认识这个字)，别人跟她说这是茄子做的，她一点也不相信。原来，这道菜还有前期复杂的工序。用鸡油炸、用鸡肉脯子合上一些菌，拿鸡汤来煨干，要吃的时候用炒的鸡爪子一拌。每读一句，就会咽一次口水。除了对这道菜垂涎欲滴之外，心中还十分得意。
这道菜中，有好几个地方都提到了鸡，鸡油、鸡肉脯子、鸡汤、鸡爪。我能不开心吗?天天把我困在田边的是谁啊?可不就是这些可恨的大鸡小鸡吗?如今，它们一个个地被书中的人给做成了菜，真是大快我心。读到这一回，真是开心的不得了。甚至，对守田这件事产生了一点莫名的热爱。
很快， 就读到了黛玉教香菱写诗。黛玉道：“什么难事，也值得去学!不过是起承转合，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，平声对仄声，虚的对虚的实的对实的，若是果有了奇句，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。”又道：“平仄是末事，词句也次之，第一是立意要紧，意趣真了，诗自是好的……
我对平声仄声是不懂得，只是对后面她说的：立意要紧，意趣真了，诗自是好的。我只是把这理解为一种感受，像是在黛玉的诗中看到海棠一样。这一点，也让我突然明白了课本中学到几句诗：飞流直下三千尺，疑是银河落九天。窗含西岭千秋雪，门泊东吴万里船。
书还没有读完，稻谷就到了收割的季节。意味着守田的日子告一段落了，起初，被妈妈派过来守田赶鸡，本是极不情愿的。走的时候，倒有一些不舍了。本以为是这块田地限制了我的自由，最后，却发现，也正是它，给我创造了另一种自由。
坐在河塘处的稻田边，一手拿着竹条，一手捧着书的日子，是少年时代的一段闪光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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